手术刀缕析真凶顽敌绍兴县公安局法医顾均的侦破世界本报记者 朱兰英 文/摄
厚厚的镜片,微胖的身材,说话间时不时笑出声……绍兴县公安局刑侦大队法医顾均,能轻易地感染身边每一个人。12年来,案发现场的腐败尸体、解剖室的枯燥无味,都没有给他开朗的性格带来丝毫影响。 他是一个很耐心的警察,只是在面对采访时,他显出了少有的不耐烦,几次打断记者的提问:“够了吧,够了吧。真没什么好说的,所有的法医都有同样的酸甜苦辣,我没有更特别的东西。” 然而,看着他成长起来的刑侦大队大队长沈水良可不这么认为:“他不但系出名门,而且在我省法医界也颇有名气。”说顾均系出名门,是由于他毕业于中国医科大学法医系,受过系统正规的学院派教育;说他有名气,则在于他35岁就被聘为全省首批刑侦行家,以及他办过的一个个曲折离奇的凶杀案件。
细致入微:找出智慧型凶手 对于善于伪装的凶手来说,凶杀现场留给警察的也许只是一具被湖水浸泡许久的高度腐烂的尸体,甚至只是一根白骨。其背后的真相,首先需要法医去解开。 绍兴县是著名的水乡。顾均笑着说:“这里的凶杀案很有水乡特色,每年总能在水里发现腐败的尸体,恶臭无比,留给我们一个又一个谜。”担负着全县重大刑事案件侦破重任的沈水良也认可这样的说法。“对于尸源不明的案件,我们不得不把侦破的方向交给法医判断,希望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判断出死者的年龄、体貌特征、死亡时间、死亡原因等,否则无从下手。” 去年8月,绍兴县马鞍镇南星村大寨下河中发现一具高度腐败的女尸。一条绳子在女尸的脖子上宽松地打了结,并绕了小腿一圈。根据顾均的初步判定,死者约42岁,为溺水而死。侦查人员认为,死者极可能是当地一名失踪妇女。可是有目击者称,死者失踪前一天,他曾经看到死者骑着自行车出门,车上还驮着个大冬瓜,“不像是自杀的人哪”。 “为什么死者跳水自杀,身上还绑着绳子呢?”8月的天酷热难当,顾均忍着令人作呕的尸臭检验着尸体,脑子里反复出现这样的问题。突然,他找出了在后来的破案中起了决定性作用的疑点:“死者落水前应该还有微弱的呼吸,她投水前很可能处于昏迷状态。”随后,顾均对尸体的脏器进行了毒物检验,进一步证实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死者死前服用过大量安眠药。虽然死者生前有服用安眠药的习惯,但是她死前服用的与她平常服用的并不是同一种药物。死者系他杀无疑,且为熟人所杀! 顾均的结论让扑朔迷离的案情变得豁然开朗。通过调查死者的关系人,专案组发现,死者生前是一个较“吝啬”的人,一般不轻易送东西给别人。此番自行车上驮了个大冬瓜,应该是去找她非常熟悉且比较要好的人。随后,专案组锁定了此案的真凶——临近村庄的一名法律工作者。案件的真相就是:法律工作者答应找人替死者报复仇人,可他雇来的人在拿了死者的钱后逃之夭夭。案发当天,死者捧着大冬瓜来找法律工作者,要求他赔钱,双方起了争执,凶手便将安眠药悄悄放入绿豆汤里请死者喝,待她昏迷后将她扔入河中。 凶手被抓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以为自己的伪装够高明了,可惜……”在法医这门严谨的科学面前,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
坚持己见:拨开自杀迷雾 “做法医要有原则,要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观点。正如真理,不会因为反对的人多了,而变成谬论。” 顾均说,法医的快乐就来自于揭开事实真相的一刹那,哪怕在探索真相的过程中承受来自各方的猜疑与否定。顾均也遭受过这样的质疑,只是他的坚持让他享受到了最后的快乐。 2003年1月16日,一个寒冷的冬天。以拣破烂为生的13岁的安徽女孩小姚,死在了绍兴县柯桥风景区附近一间正待拆迁的空房里。勘查现场后,大部分人的意见倾向于女孩是自杀,原因是女孩以拣破烂为生,身上不可能有值钱的东西,且死前没有遭受过性侵犯,可以排除抢劫和强奸杀人,同样也没有情杀或仇杀的可能。更为重要的是,女孩的死因是同一个伤口遭受多次刺伤,没有与凶手搏斗的痕迹。民警通过调查得知,小姚的父母不让小姚读书,且经常打骂她,小姚有过自杀倾向。 然而,顾均坚持认为女孩是被人杀害的。记者在他密密麻麻的工作笔记上找到了他的理由:死者用干草覆盖着,这与常规相悖;死者的身上找不到试刀创(自杀的人因害怕疼痛,往往会尝试在皮肤上轻轻地切割,而留下浅层的伤口);另外,从工具上看也与一般的自杀不符,伤口是锉刀形成,比较钝,会产生巨大的疼痛,一个13岁的女孩决不可能采用如此残忍的方式。 事实证明,坚持己见的顾均是正确的。经过侦查,民警很快找出了凶手——小姚在拣破烂时认识的安徽老乡。他答应帮小姚找一份工厂里的工作,并多次轻薄小姚。可后来工作没找成,小姚一怒之下就要老乡赔偿,结果被杀害。 还有一个案件也是摆出了自杀的迷阵,却被顾均一眼辨出真伪。柯岩一名妇女被烧死在一个地下车库里。这个狭小的车库是死者一家租用的,平时死者常到这里烧早饭吃。这天大清早,车库的煤气灶突然着火爆炸,将死者活活烧死。消防部门作为一起重大火灾事故,请顾均去现场勘验尸体。 “刚去没多久,顾均就给我打电话:‘沈大,有情况!一定不是自杀的。’”沈水良对当时的情形记忆犹新。顾均的理由是,死者仰面躺在车库中央,身上其他地方都烧得面目全非,惟有后脑勺的一小撮头发完好无损。一般来说,面对突如其来的爆炸,人的第一反应是夺门而逃;就算她还没逃走就烧着了,她也应该在地上翻滚,为何偏偏后面的头发没烧起来?因为死者是死后才被烧的!经过尸体解剖,顾均证实了死者的呼吸道内并没有黑色炭末,不符合火烧而死的特征。办案民警也很快找出了凶手——死者的丈夫——他将妻子杀死后运到车库,并制造了火灾的假相。 案件看得多了,顾均反而越发小心,生怕由于法医的错误冤枉了好人、放纵了坏人。当上刑侦行家以后,顾均不再只为绍兴县公安局服务了,他要以专家的身份到绍兴各个地区会诊疑难案件。这也让35岁的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兢兢业业:辨识陈年腐尸 每隔几天就要与尸体打一次交道,12年解剖了2000多具尸体,鉴定了1万多起案件。顾均说,绍兴县公安局只有2名法医,自己是老法医,所以出现场、验尸体应该首当其冲。现实中的法医并不像电视里演的那么风光,在基层公安局,抬尸体、清洗尸骨和物证、半夜在室外对尸骨进行脱脂等脏活累活,都得亲历亲为。 顾均经常问女儿:“你长大了想要做什么?” “我不干爸爸的工作。爸爸的工作不好,老是得半夜爬起来,还经常脏兮兮的。”9岁的女儿答得很干脆。 有位老法医曾经做过这样的实验:在出凶杀现场前对自己采血化验,等出现场回来后再次抽血化验,发现血色素有明显下降。这位老法医说:“尸体对人体的伤害是显而易见的,对于高度腐败的尸体,防毒面具等只能提供最基本的保护。” 顾均很明白这些,可是每次出现场他还是冲在最前面。“责任重于泰山”是顾均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听起来有点冠冕堂皇,可对于顾均来说,这是对法医工作最真实的表述。狡猾的罪犯,需要技术高超且有高度责任心的法医来对付它。 2001年5月,绍兴县华舍镇329国道桥涵洞下的江中出现了残缺不全的尸块。为了找到尽可能多的尸体的其他组织,顾均划着小船在江中找了一遍又一遍。找到一些骨头和一件奇臭无比的衣服后,他又在江中将骨头一块块地清洗干净。在这个被老百姓看作无论如何都破不了的案件中,顾均取得了成功。他准确地判断出了死者的性别、年龄、身高等特征,绍兴警方根据这些特征比对确定其为安徽的一名失踪妇女。得知尸源有了眉目,顾均赶到失踪妇女家中采集了她家人的血样,并通过DNA测试,证实死者正是这名失踪人员。 有了这些答案,难题便迎刃而解。凶手就是死者的丈夫,他把妻子杀死后将尸体绑在一条小船上,然后将小船与尸体一起扔进几米深的江水中。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警察能在川流不息的江水中找到一年多前扔进的尸体。
胆小如鼠:牢记人命关天 顾均认为,为控诉提供证据,是法医的另一个责任。 去年10月,绍兴县警方破获了一起案件,当地一名企业的中层干部杀死自己的情妇后,将尸体扔进了近50米深的建筑工地上的打桩洞里。犯罪嫌疑人承认了作案事实,可怎么才能从狭窄的深达50米的洞里找到尸体,成为警方的难题。在多次实验失败后,绍兴县警方只能像挖矿一样地挖取部分尸体。 “顾均在现场一呆就是15天,挖矿机挖出来的一大堆石子烂泥中,很可能藏有尸块。现场很臭,死者的家属都扛不牢了,可法医和侦查员一刻也不能离开。”沈水良说。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挖,一块一块地找,15天后,警方在烂泥中找到了一根十几厘米长的腿骨和衣服的碎片。顾均带着它们去了北京,并成功认定它们就属于死者。 顾均很清楚一名法医的份量——法医的一句话有时关乎人命,它让清者还其清、浊者证其浊、冤者申其冤。 就在上个双休日,一名外地的拣破烂的老妇人吊死在了桥洞里。对于一名经验丰富的法医来说,这是个简单案子。顾均仍然反复地勘查,检验,凳子上鞋印的方向、绳子的长短、脖子上淤血的形成……蛛丝马迹都不放过,直到还原出老人自杀过程的所有细节。 “没办法,法医当得越久,我的胆子就越小。”顾均笑称,在法医检验上自己是胆小鬼,惟有通过反复检验,并最终论证自己的结论,他才能稍稍安心。 “知道么?杨乃武和小白菜的冤案,就是检验尸体的仵作没有责任心引起的。”顾均说,小白菜的丈夫其实是病死的,当时天气炎热,尸体已经膨胀,上身淡青,肉色红紫。仵作辨认不真,把手指脚趾的灰暗色认作青黑色;口鼻里血水流入两耳认作七窍流血;用银针探入喉管是淡青色认作青黑色;银针抽出时,并未用皂角水擦洗即认作服毒。仵作的这些错误论断,最终被县太爷利用,导致了这起家喻户晓的大冤案。 “法医搞错了,是关乎人命的。”顾均说,他愿意做一个胆小如鼠的法医,战战兢兢地办理每一起案件。 |